2/12/2008

面對柏林城邊的集中營


二月十一日。

學期開頭,還不算很忙,抱著媽媽寄來的中文書,愛不惜手,剛看完陳寧的《八月寧靜》,現在看龍應台的《請用文明來說服我》,看到龍應台女士說歷史一定要面對,我想起陳寧所說起的那個拼命想扔棄自己民族身份的德國朋友。

三年前,學期末,沒有考試的我一個人跑了去德國柏林城四天,對德語一竅不通的我,卻有深刻的體驗,那不是語言上交通,是一步一歷史的心靈震撼,與巴黎的街頭一樣,街上屋裡都是古人的靈魂,他們跟街上的人沒兩樣,卻是城的意義所在。與巴黎所不同的是,柏林的每一步都讓人好沉重,建築物漂亮雄偉,卻簡潔規律得叫人生畏,是這個城市背負著太多的歷史血淚,還是靈魂們都不肯放過現在的人們?

陽光過後的第二天,我憑著依稀的記憶,踏上旅程,一心想去奢華的夏宮,命運卻讓我搭上了另一只火車,直達柏林郊外的集中營 -- Sachesenhugen Concentration Camp,那天雲層很低很厚,陽光暗啞無光,灰灰沉沉,讓路上行人欲斷魂的天氣大概如此,可惜,路上除了我,已經沒有其他行人了。

經過玄關,走入營中,主徑兩旁是灰茫一片的草地,每十步站著一個石棺,它,當年是一家營房,現在營房倒了,只留下石棺作標誌,一眼看過去,數以十計的石棺排列在面前,從前就有數以十計的營房,這裡住過幾多被害的人,他們在甚麼環境下生活,我實在不敢想像。

信步而走,有幾家提舊時重現的營房,裡面大概有幾個房,有些用來睡覺,有些用來梳洗,在所謂的「洗手間」內,有兩個像噴水池的臉盤,房間很小,才百尺不到,但這卻是六百人每天早上一同梳洗的地方,也是人性黑暗鬥爭的場所,為了生存,為了取悅軍官,這兒是他們自己的戰場和刑場,一不留神,被溺死被踏死都不是甚麼奇事。有些房裡面擺放著展覽,電視在重複播放生還者訴說當年事情的片段,他們的聲音就在空空的房子裡,不斷迴盪,揮之不去。

時間一分一秒流走,天越來越黑,風開始急,雨亦漸來,亡魂開始唱歌,如泣盡訴,使得我心裡有份恐懼與悲痛,讓我禁不住要逃離這個夢魘。可能你會問,這種醜惡的地方,為甚麼德國人還要留著?還要建猶太人紀念館?忘記了,掩蓋掉,拆毀掉,不是更好嗎?都二十一世紀了,背負著這樣沉重的歷史包袱與傷口走下去好嗎?真相,是無論面對與否都存在的事實,面對才能夠讓自己與國家抬得起頭來,面對才能走在街上磊落地跟城內的靈魂共處,面對才能夠真正認識自己。

如龍應台女士所說「傷口一天不痊癒,巨人(國家) 的健康就是虛假的,他所趕往的遠大前程,不會真的遠大。」默然掩蓋當然比以消毒藥水處理,來得輕鬆,但時間一久,在緘默中傷口漸漸潰爛,只會讓情況更差,就算多不想面對,多想逃避,如陳寧的德國朋友,幾經流浪後,最終還是要面對那無可改變的身份責任。
的確,面對過去需要勇氣;堅持真相公義亦需要很大勇氣。在回歸十年後的第一個農曆新年中,在所謂的法治與自由中,在人民上街的抗議聲中,在諸般的笑話鬧劇中,在城市的一切拆毀與重建中,在身份認同的探索中,在過去與未來的交接中……香港人,你,準備好了沒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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